不多时,林浊一行便在街边路人指引下,来到西州知府官邸。那门童知是赈灾御史来访,赶忙进去通传,同时差人将林浊等人引到大堂。
林浊见这大堂虽布置简单,但颇具古韵,一花一草、一桌一椅都恰到好处、清雅别致,大堂正中,一副高山流水图尤为引人注目。林浊正欲仔细端详,身后却响起了一记爽朗之声。
“不知御史大人驾到!下官卫诤有失远迎,望大人恕罪!”
林浊回身望去,只见来者年岁不大,应不到四十年纪,着一身灰布长袍,面目清瘦、斯斯文文,竟不像个玲珑官吏,更似个风骨文人。
林浊也客气道:“卫大人客气了!林某见这西州街市整洁、百姓安居,全然不似大灾之景,故心生敬意,特来请教一二。”
“不敢当!不敢当!久闻大人威名,惩治恶吏、怒斩亲王,至今思来仍是让下官热血澎湃。我等身为人臣,定是要为朝廷效力、为百姓谋福,粉身碎骨,亦不足惜!”卫诤当真是人如其名,说起话来慷慨激昂,说到末处连脖子都微有些通红。
林浊心道,话说这汉国为官之道,乃是八面玲珑、喜怒不形于色,这卫诤怎的看似狷狂文人而不善权谋,却不知他是如何坐到西州知府这个位子的?莫非,眼前这副忧国忧民神色都是装的?
但林浊何等人物,活脱脱人精转世,当下便按住疑虑,邀卫诤坐下长叙,话里话外套着虚实。
一番交谈之后,林浊觉着此人却是心胸刚正、坦坦荡荡,颇具君子风韵,只是书生气太重了些,说话文绉绉不爽练。林浊索性开门见山,直接问道:“卫大人,不知对于西北局势有何见解?”
闻得此言,若是寻常官吏必定避重就轻、虚与委蛇,可这卫诤未有半分犹豫,还是在那儿滔滔不绝:“不瞒大人,这西北局势,既有天灾,也有人祸!西北地处荒凉,本就底子薄弱,可朝廷吏治繁冗,又常驻大军,无异雪上加霜,即便常年都是勉力维持,遇到这灾年,更是难以为继。加之一些恶吏胡作非为,使得民生愈发凋敝,百姓苦不堪言!”
“噢?”林浊接着追问道:“不知卫大人语中一些恶吏胡作非为是有何所指?”
此言一出,卫诤方知自己一时心急说漏了嘴,又不知该如何回应,只得支支吾吾、吞吞吐吐。
见状,林浊冷喝一声:“卫大人,本官还以为你是这西北官场的一股清流,难不成也想与那等贪官污吏沆瀣一气!想你好一番为人臣者该当如何如何,莫不成也只是表面文章、故作清高罢了!若真如此,就当本官看错了眼!这就告辞了!”说罢,竟真的拂袖而去。
卫诤见林浊将走,再也顾不得其它,当即噌地一声站起身来,急道:“大人请留步,下官有话要说。”
林浊当然不会真的走,不过是用了个激将法而已,见卫诤要留他,心中更是窃喜,不自觉便停下了脚步。
这卫诤虽然刚正,但并不愚笨,否则也无法在这波谲云诡的西北官场立足。却听他轻声道:“大人,请随我往内室一叙。”
入了内室,猝不及防间,卫诤竟直直冲着林浊跪了下来,道:“望大人恕罪!昨晚是下官向大人府上扔的石子!”
林浊连忙将卫诤扶起,道:“原来那人是你,林某还正愁如何寻得那人呢?你且将掌握的线索向本官一一道来。”
“大人,自从您在林县怒斩璐王后,下官便开始关注您了。下官知您心胸坦荡、刚正不阿,故才冒死一谏,将这西北情势据实以告!为的就是救西北万千百姓于水火!”
时间紧迫,林浊可受不了他这文绉绉的一套,忙道:“先说正事!一件一件来!”
“是!大人!大人可知这王人虎麾下到底有多少兵马?”
“不知。”
“下官恰有一远方亲戚在西北军中供职,担当的便是这军需供给之职!听他闻,王人虎虽号称三十万大军,但缺额严重。我亲戚那营兵丁对外号称五千甲兵,可实际不足两千,足以见水份之大!大人可知,这朝廷给王人虎的钱粮,可都是按三十万人马供给,即便是这灾年,亦尽量补足,甚至不惜动用赈灾粮。那如此多余下粮秣,又会流向何处?”
“噢!真有此事?”
“千真万确!大人!您又可知,这西北三省的粮店都是何人所开?”
“何人?”
“别的我不敢说,只说这西州城内,五成粮店都与咱们陕北巡抚刘大人有关,剩下的粮店也大多各有来头。朝廷拨下的赈灾银,本是让各省督抚各显神通、自行筹粮,可刘大人倒好,拿着银钱到自家粮店买粮,价格比之东南等地高了不下五六倍,粮食的来路也是不明,这大把大把的银两就流入了刘巡抚等一众恶吏腰包!”
“噢!你既是西州知府,地位险要,却为何又不是刘行亲信,他岂能容你?”林浊心中疑惑。
“大人不知,下官的舅舅目前正在朝中户部当差,刘巡抚也要卖下官舅舅几分薄面,加之下官一直谨小慎微,这才没被他抓住什么把柄。若不是大人前来,下官又怎敢吐露心扉!”
“好!那林某就信你一信。你且说说,这西北官场不愿与三省巡抚合流的忠贞之士还有多少?”
“宁东回州知府林尚、甘南原县县令岳凯等人与下官皆是同窗,常一起针砭时事,都是正直忠良之辈!”
“卫诤!既是如此,本官也不与你客套。本官见你忠诚可靠、为人坦荡,现下一道密令于你,着你暗中联络西北三省的有志之士。记住,宁缺毋滥,且不可混进奸恶之人!暗中搜集自巡抚以下各级官吏盗卖赈灾粮、贪污赈灾银的罪证,知否?”
“下官明白!下官一定竭尽所能,肝脑涂地,在所不辞!”